某次餐會上,有人突然說起土芒果,香味醇厚、酸甜多汁的滋味,勾起了眾人的懷念,那是市面上金煌、愛文芒果模仿不來的味道。我脫口而出:「我的老家有一棵芒果樹!」引來一片欣羨之聲,紛紛託我回家時帶幾個來給眾人解解饞。
我當時已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任務,一句「芒果樹已經死了」卻怎麼都說不出口。
老家是傳統的三合院,父祖輩都住在一起,正廳供奉著歷代祖先的牌位,右廂房是大伯父、右後是祖父、祖母,左邊兩間房則是二伯父與父親。外頭有廚房,兩口黑炭似的大灶與碧綠的紗櫥,是我對它僅有的印象。
芒果樹救生在廚房後邊的水溝旁,枝幹高壯,茂盛的濃蔭幾乎蓋住了整間廚房。夏天一到,一串又一串的土芒果就從樹上垂下來,每次都可以摘好幾簍。我還記得自己為了做芒果青,爬到樹上把青澀的小芒果拔下來,被祖母狠狠的叨念了一頓,浪費、浪費。
伯父與父親都在三合院裡娶妻、生子,開枝散葉後,二十幾人實在住不下,加上祖父過世,大家商量過後便分家而居了。剛開始幾年,回祖厝祭祖是年度大事,可沒多久,連祖先牌位也你一塊、我一塊地分到各家,隨人祭拜。祖厝不再有人聲笑語,在無人整理照顧的情況之下,破敗傾頹。貼著囍字的妝鏡斑駁的趙不出人樣,屋樑斷裂,就壓在大堂姊出生的那張床上…。屋外的土芒果樹,在無人攀爬、摘取的日子裡,漸漸地枯萎、腐爛,前年一見,已經化為一截焦黑枯木,據說是鄰居不小心燒到的。大家都不甚在意,唯有我氣憤心疼地直摸著它掉淚。
那段聚族而居的時光,吵雜、擁擠,彼此的距離被扯得好近,緊得發疼;一旦放開,似乎誰都不再懷念了,但偶爾,我會想起那棵土芒果樹,依然酸甜如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