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潮的絮語在耳畔浮沉，彷彿訴說著一個如夢似幻的故事。天邊飛來一隻雁，哀鳴了幾聲，隨即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。烈豔的夏日就這樣曝晒在我的驅體，蒸發著浩瀚的孤寂，蒸發著我疲憊的靈魂。
蒸發著一段如真似幻的往事，一抹怵目驚心的記憶，我必須要說，在我能夠說之前。
昔日的情景仍是那般，我的視線內還是沁涼的潺潺溪流，當曙色微透時，在我身旁居住的張奶奶便會蹲在河邊，洗滌衣物。她算是這村中捍衛家土的唯一老者，也因為她的堅持與執著，我也才能苟活至今日。
猶記幾年前，我並未如此蓊鬱之時，某天，村中忽然闖進一批身穿筆挺西裝、打領帶的人士，他們挨家挨戶按門鈴，後不知竊竊地商議著什麼。我只知道張奶奶的內心異常地不平靜，因為隔天清晨洗衣之時，重重地拍了一下洗衣板，把我臂上的鳥驚飛。
然後怪手就來了。那些村中的人民紛紛搬下山。質樸的瓦房一一拆除，華奢的旅館一一建起。人們在我眼前親手殺了我的父母、弟妹，甚至是我的爺爺、奶奶。我看著他們粗魯地弄痛了小的弟弟，他哭喊著我的名字。我原抱著必死的決心，以為自己難逃死劫，卻在張奶奶的堅持下，從死神的手中掙脫。
於是，整座山湧進了人潮，一年四季都是沸沸揚揚的，汽中的喇只聲嘈雜，一層層的垃圾在腳邊逐漸堆積。我稀罕的存在使得閃光燈在前方啪啪啪地刺著我的眼，那並非星辰的閃耀，而是文明的強硬與霸佔。
某個夜，已經看不見星的夜晚，張奶奶顫顫地靠在我腳邊睡著了，彷彿暗示著什麼，我知道。在人們嬉聲漫漫的夜，一顆璀璨的星，自天際緩緩滑落。
於是下雨了，我明白那是上帝的眼淚。滂沱灌進了這浮華的小村，我聽見了嘶吼與哭喊，就和那些棄我而去的親人一樣。痛，我壯碩的身軀承受不住那狂暴的慍怒，在瓦礫的碎片鴻流中，我被連根拔起。
再見了，小村；再見了，張奶奶。
途中，一隻手緊莦地抱住我，那是位拚命掙扎的孕婦，也是這航行中，我唯一的同伴。可她虛弱的手在某個皮命的節點鬆開，那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撕裂，她使我想起了張奶奶。
累了，我開始感到自已的思緒愈來愈紊亂，被切割成好幾片的身軀四散在沙灘，如枸那些被支解的枯枝，抑或是，屍塊。我們的靈魂在這剌眼的烈陽下蒸發，但這不堪的腐敗卻在岸上，擱淺。
是該睡了，海潮的呢喃逐漸擴大，我於是緩緩地閉上眼。
張可遠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