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入阿爾及利亞，北非的秋天已有寒意，晝夜溫差極大，就在一個黃昏，我進入了誦經之城。
誦經之城是個山城，街道曲折且高低起伏，人民的住房十分密集，城裡有高高低低的城樓，我進城時，正是鳴鐘時分，城市浸在鐘聲裡，平靜而莊嚴。女子穿著鮮豔的花色麻布長裙、涼鞋，配著各種顏色的純色頭巾，非常美麗。男子穿淺色麻布長袍、涼鞋，袖口鑲飾帶繡花，每人頭上都剃光，留下一撮髮辮在頭的中央。房屋是青石打造，大小不一，多半是二層樓房，屋頂大半是琉璃般的藍綠色，窗子都配著鮮亮的紅、黃色窗框，是一個充滿各種漂亮顏色的地方。
我的裝束和膚色，讓當地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一個旅行者。夜來了，我向一個面容和善的老婆婆比手畫腳的拜託借宿，老婆婆一下就懂了，她和我一起走回坡道上的家，爺爺在門口澆花，看到我們，他笑了。家裏沿著牆壁是木頭檯子，上面鋪了美麗的花毯和抱枕，婆婆進了小小的廚房燒燒弄弄，端出薄薄的烤餅和充滿各種辛辣香料的肉醬，喝一種濃淡解渴的苦茶。我拿出背包裏的資料，指著其中一張畫片，爺爺立刻懂了，他知道我是來看誦經大會的。他拿出一張我看不懂的日曆，其中一個日子已被圈起，他又暗指前面第三格，啊！我懂了，再過三天，便是那神秘的至尊經誦大會了。
終於盼到那一天，男男女女都穿上最好的最好的米白亞麻長袍，女子在那天不戴頭巾，把長辮挽在頭頂，露出纖長的脖子，而男子們便魚貫通過至尊經樓的大門，要一同把三層樓高的至尊經抬到紅谷河畔的經台上。
威風凜凜的王者之王親衛隊長，穿著鮮豔掛飾的黑長袍，頭戴飾滿羽毛的巨大彎弓帽，站在高處守護一切。三層樓高的經書被壯丁們由兩邊打開，白髮巫師高舉雙手，向天祈求今年的章節，翻到那屬於今年的一節。
紅谷河畔的男女都靜下來，或坐或站，巫師蒼老的聲音念出了第一個句子，後來，坐在經台下的男男女女都加進來了，每個人都用低沉安靜的聲音誦經，但這人生匯流在一起，像夜裡海浪的拍打，像高山上雲霧的翻滾流動……我靜靜坐著，閉上眼睛，讓這聲音把我的靈魂托起來，腦子裏像是一無所有，但又似思潮如湧，各種記憶瞬息生滅，不知經過多久，誦經聲嘎然而止，我迷濛睜開眼睛，發現身旁的每一個人都淚流滿面，但是莫名欣喜和平靜，也在每一個人的臉龐上。
我要離開了，婆婆送我一件她年輕時的長花裙，一條暗紅色的美麗頭巾。我重新出發，帶著一個不知被改動哪裡的自己上路，往前…往前…
王萬儀(清華中文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