捨不得(鍾邵筠)


     外婆家在改建前是一棟二樓的平房,房子的外圍是用灰泥塗成的。放學回家會先走過綠色的紗窗,那是玻璃花嵌成的木窗。從窗口望進去可以看見外公坐在小圓桌旁看報紙。

    外公看報紙的樣子很專注,他只有唸過兩年的小學,「識字」是他後來靠著一字一句問來的苦學過程。放學的黃昏,我會坐在一個兒童專用的書桌寫作業,外公會在一旁印有世界地圖在桌面的木桌上寫作工的筆記。外公有一個藍色皮革的夾鏈筆記本,筆記本的外皮,有著被摩挲過的光澤。我曾看過外公的筆記本,他總是用紅筆畫出一格格的格子,上面寫著工整的數字,那時我不懂,原來那是做一個工程所需材料的經費支出表。外公總是比我專注地拿尺畫格子,又無比慎重的寫字。我常覺得外公的白眉毛,在那時顯得無比凝重,他總是在苦思著什麼的。每天我寫完作業,外公都會謹慎過目後,像寫毛筆字一般緩緩簽上他的名字。每次看他簽名,我都會認真、大氣不敢吸的乖乖站在一邊。

    外公有一雙很巧的手,他常常就著屋簷前的光線修補家中壞掉、破損的東西。我曾看過他修理外婆的菜籃子,那是一個鐵線編織成的籃子。外公叼著一支菸,耐心的把已脫落、彎彎曲曲的鐵線先扳正拉直後,再依著花的紋路繞起鐵線。 外公也會用廚房的大灶,炊出黃褐色的甜糕,那是我們最愛的甜點。

    外公是一個不厭其煩的人,小學有一次美勞課,老師要我們帶一個蛋殼去學校,那次的美術課是用蛋殼畫聖誕彩繪。我在家想了老半天,一個完整蛋身的蛋殼怎麼弄呢?外公看我很煩惱,他知道後就老神在在的,用竹筷在蛋殼的頂端和底部敲出一個洞,再輕輕搖晃,蛋黃蛋白就流進碗裡了。那一次,我真的佩服起外公的腦袋。之後,每次遇到美術課,舉凡手工的東西,我都請外公幫我想辦法。

   現在,綠紗窗的客廳,是新屋改建後唯一留下的空間,那裡變成擺舊碗櫥和鐵架的倉庫。我常常一個人在無人的下午,走回那個空間去站一下,感覺老家的悠緩時光,我常覺得外公還坐在那個紗窗下;偶爾,我也會坐在外公外婆結婚時買的書桌,書桌的抽屜裡,還擺有外公簽六合彩抄名牌的冊子,他的照片……。有時候,就這樣坐著就覺得有安全感。  

   當我漸漸感覺到空間的消失,會磨損記憶的支點時,我開始焦急地把舊家的器物,挪用到現在的生活空間裡。我把我們一起坐過的藤椅,放在靠窗有陽光的地方,想用舊東西保存住生活的記憶。不過,我也知道任何重建都不可能是原來的面貌,外公的離開讓一切都改變了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一切都會散失的更快。


  鍾邵筠(東海中文)